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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胭跪在正堂不知多久了，即使感到四肢绵软无力也直挺背脊，正如她的性子，认为是对的事，绝不低头。

她额上冒出一层薄汗，目不斜视的看着眼前的木地板，等着父亲的一顿呲打。府中的下人一时噤若寒蝉，这大小姐平日里没端过什么小姐架子，常体恤他们，内心实在是想帮一把，可碍于齐将军不敢上前求情，面面相觑的不知如何是好。

齐将军负手背立站着，视线全落在堂前装裱好的一副字上，那是他不久前自已在书房里题写的，玲珑的白纸落了一句老生常谈的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福祸相依，他更希望齐胭的景况如这四个字。

京城与陵州相距九个州，不远不近，京上一有风吹草动，探子得到消息后自会写成书信绑在鸽子脚上，以传来他这头儿。

这次，皇帝下令选秀的事轰动整个大江南北，规定十三到十六岁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参选，有残疾不堪等禁止入选，还对外声称若符合要求民间女子亦可入选，可是个人都知道，这选秀一般多选官员和世家女子，且是嫡女，而出身民间的女子入宫没有好的背景，谁也不能倚靠，即便品行上好，也会在后宫备受苦雨将一生埋葬在深宫里。

人人交耳相传，不用探子鸿雁传书，齐将军也有耳闻。

及笈之年的齐胭，且是家中嫡女，自然在入选之列，齐将军本以为用厚金疏通上次来江南收集当地姿容出色女子画像的太监，敷衍敷衍即可逃过，再加上皇帝对此事不上心，便会挑几个顺眼的立妃，到时再将齐胭嫁给一个世家子弟，这一世也算许她安稳，遂她娘亲生前的心愿。

其实，齐将军有忠君爱国之心，为朝廷尽心尽力，屡屡立功，要在府中选一人进宫不是不行，唯独这齐胭不可，陵州城人人知道，将军和大夫人鹣鲽情深，大夫人临走前曾要求自已定要给齐胭寻个好归宿，过寻常的日子，长安一世。

他在齐胭懂事起便教授她习武，而齐胭在髫年的光景里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别人在东风里放纸鸢，金叉之年时用惊羡的眼光看少女斗篷采莲家来，别家小姐晓读诗书，懂得琴音，也会舞几段舞……而她，整日面对一个严肃的爹，和一堆冷兵器，要不是孙先生那时常带望宁登门，只怕没有一个人肯亲近她了。

齐胭的悟性极好，指点一二剩下的她自然而然的便领会了，此后更是耍的一手好鞭，练武时的苦也渐渐望却，十二岁时的她不用整天待在府中练武，偶尔就跑到江南书院，听听孙先生授课，更多的是想弥补以前没有闲时过的时光。

齐廉得知皇帝把选妃之年推延时，他心底有些惶恐不安的，元年的事未成，之后也没有任何动静，料想着还会往下延，谁知就是今年……

连着两年，朝中兵部尚书之子赵司杨两次上门提亲，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虽与齐胭是表兄妹，可这人才疏志大的，见难就退，倒也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若非宫里不是个好去处，他会如前两回那样，不顾赵尚书颜面，态度坚决的拒绝。

可眼前他不得不私下与赵家商议两人的婚事，不知府中哪个下人闲谈时，将这事愈传愈广，齐胭听到后说了句，“誓死不嫁！”

一面说一面站在后院井口圈上，垂着食指指着底下幽深的井水，挤出几滴眼泪，哭天喊地的说：“你去跟我爹说，我不同意这门亲事，谁要嫁便嫁，我不嫁！想要我嫁的话，我今日就死在这井里，你们便办个冥婚罢。”

她假装哭的撕心裂肺，心里算着小九九，这招是否成功实在没底，下人们望见跟着嚎哭，又劝不动，吓得团团转。

这举动最后还是换来了齐家拒亲，齐廉派人上京去赔礼道歉，聘礼也一并退了去，连人都不敢露脸。

方才过去没多久，一道黄澄澄的圣旨便从京里传到陵州，宫里支使来的太监缓缓揭开圣旨宣读，他领着府中众人在门前接旨，那一刻，他几欲站不稳脚跟。

好一会儿，齐廉才开口，话里藏锋：“你可知错？”

齐胭眨巴了两下眼，拧着眉心，与那日看到那道黄亮晃眼的圣旨一样，万念俱灰。“错就错了罢，爹，就没有别的法子让我不进宫嘛，多少前车之鉴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那儿就是个专门害人、吃人的地方，多少女子的青春峥嵘浪费在那所深宫里。”

见父亲还在负手背对着自已，一话不发，又继续愁眉苦脸道：“关键还听外头的人说，当今圣上性情多疑，酷爱征战沙场，为三皇子时私下动用皇上兵权率兵攻取了一西边小国，登基之后多少为国家疲于奔命的重臣锒铛入狱，惨遭杀害，又废除百年祖令惹得满朝文武反对，因此事还免了众多官员职务，雷厉风飞，还不喜女子……”

齐廉说住口，转过脸来怫然作色，“民间传言有一说一，皇上是万民之子，容不得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私下妄言，看来，你还未知错。”咽气续着说：“来人，拿鞭来，军中有军令，家中有家法。”

“阿姐，你没事罢？”沉默之下，有女子柔声问道。

齐胭听说要罚她，见怪不怪，听见人声后微微转头用眼角余光去瞧，见二夫人挺着孕肚紧步从地堂走过来，齐舒在一旁搀扶着，目光担忧的望着她，地板凉，跪的时候也久，加上这三天在外面定是吃了苦头，然而关心则乱，她也不敢多说。

二夫人梳着黑亮的发髻，发间别上紫云簪，紫罗短衫补子处绣有杂宝花卉，下裳图纹盘金彩绣，端量眼前一切后，急忙来到齐廉面前拍拍他的肩，边捂着圆滚滚的肚子边哄声道：“将军，怎的又为孩子置气？身子要紧，哎，到底是我们舒儿没有福分，岁数不到入宫的年龄，胭儿，从小到大你给你爹出了多少难题？”

“你说说你何必呢，若是早点应同与赵家定亲，嫁作人妇，还用得着进宫吗？”二夫人冲她瞟了一眼。

齐胭一听，这二娘连看她受罚都得精心打扮一回，正眼瞧也不瞧，冷哼一声。